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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

南祁景泰十七年,天下大旱,河落海干。

旱灾之下,各地农耕不兴,畜牧不旺,粮价物价大幅度上涨,贫苦的灾民为求生计,不得不沿路乞讨,奔向富庶的京城。

自古天灾连人祸。大批民众受灾流亡,抢劫、偷盗、流寇作乱之事也频频发生,百姓苦不堪言。然而,平时躬勤政事、宵衣旰食的祁景帝独孤稷却在这紧要关头骤然病倒,卧床数日不起,遂命太子独孤衡监国。

太子独孤衡临危受命,又急于向祁景帝证明自己的贤德与睿智,正好借此机会大展拳脚。一方面,他出兵平定叛乱,安抚受灾百姓;另一方面,他下令各州府开仓赈粮,解决灾民的燃眉之急。同时,他还想出了个以工代赈的法子,下令各受灾地区就地挑选年轻力壮、机敏灵活的灾民进入植被茂密的深山挖掘水源,引入村庄供人畜饮用和庄稼灌溉。这个方法不仅快速的解救了部分受灾较轻的地方,还有效防止了流民大批量涌入京城。

约两月有余,国内局势逐渐趋于稳定。太子思虑之周全,行事之果决,成效之显著,得到了朝野内外一片好评。

常言道,气忌盛,心忌满,财忌露。在太子之位上战战兢兢多年的独孤衡毕竟还是年轻气盛,在一举取得臣民的信任和拥戴时,他也越发沉不住气,不知不觉便开始居功自傲,固执己见。

随后,有朝臣上疏提议加强边境防御,防止北原国趁机作乱。独孤衡对此却充耳不闻,一门心思扑在平定内乱和救灾善后上。

六月中旬,北原国果然挥戈南下,十万铁骑长驱直入,势如破竹。不过数日,南祁北边军事重镇居雁关失守,守将宋廷明被斩杀后悬首于城门之上,宋家满门被屠,妻儿老小横尸街头,无一幸免。城中百姓仓皇出逃,流离失所,南祁朝廷内外闻之无不惊惶。

病情刚刚有所好转的祁景帝闻讯龙颜大怒,他一面斥责太子独孤衡监国不力,刚愎自用,不堪担当大任,一面命皇三子晋王独孤彻挂帅征伐,率赤羽军二十万人,即刻北上御敌,收复失地,并擢越国公夏侯渊为车骑将军,夏侯渊长子夏侯翖为屯骑校尉随军作战。

两军对峙,战场上战鼓隆隆,士气高昂。旌旗蔽日敌若云,兵矢交坠士争先。

然而,北原国此次入侵蓄谋已久,且储备充足,行的又是雷霆手段,大军一路势如破竹,所及之处硝烟弥漫,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,战争悲壮而惨烈,可谓万里无人收白骨,家家城下招魂葬。

南祁先前因平定国内动乱已耗费大量资源,如今被动应战,更是人心惶惶,士气不振,导致战场上连连失利。将士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土被践踏,家园被摧毁,同胞被屠戮,却又束手无策,无计可施。

面对如狼似虎的北原敌军,晋王独孤彻英勇无畏,率二十万赤羽军浴血奋战数月,也只是暂时遏制了敌军所向披靡的攻势,并无逆转战局的迹象。

随着战事持续不断,南祁将士们一鼓作气之后,士气逐渐衰退,再次鼓劲已然不足,三鼓之后更是疲惫不堪。

赤羽军历经数月的激战,将士们伤亡惨重,身心疲惫,早已力不从心,急需休整和恢复,以应对接下来的挑战。

至十月,天气骤然转寒,战事越发吃紧。也不知是谁起的头,赤羽军营中,突然响起一首激昂慷慨、同仇敌忾的战歌:

岂曰无衣?与子同袍。王于兴师,修我戈矛。与子同仇。

岂曰无衣?与子同泽。王于兴师,修我矛戟。与子偕作。

岂曰无衣?与子同裳。王于兴师,修我甲兵。与子偕行。

风势越来越猛,沙尘越来越浓厚,气温逐渐下降,猎猎的秋风裹胁着飞沙,如同刀刃般凌厉地冲向将士们,即使他们满怀报国之志和英雄气概,也难以抵挡亲人离散、故土难归、手足战死的悲痛之情。一时间,国仇家恨、乡愁思念交织在一起,歌声愈发沙哑低沉,连战马的嘶鸣声也充满了凄厉与哀伤。

赤羽军大营的主帐里,晋王独孤彻紧急召集了几个将领首脑,前后进行了三次秘密磋商。经过激烈讨论,最终众将领达成了一致共识:决定派遣屯骑校尉夏侯翖率领精锐骑兵,绕道险峻的溟丘峡谷,潜入敌军后方,与正面交锋的赤羽军主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,一举歼灭来犯的北原军,确保战局的胜利。

夏侯翖领命,迅速集结了五百名精锐的赤羽骑兵,连夜行军,以期在敌军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达成战略目标。

经过一天一夜的艰苦跋涉,赤羽精骑兵成功地越过了敌军精心构建的防线,看似胜利在望,目的地已近在咫尺,不料北原军早有防备,在溟丘峡谷这一险要之地设下了埋伏。当赤羽精骑途经溟丘峡谷时,北原军突然发动猛烈袭击,使得夏侯翖和他的部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。

刹那间,原本布满枯草的峡谷上方,一片黑压压的景象映入眼帘。那是身着黑色衣甲的北原士兵,如同乌云般密布,令人心生畏惧。他们的大纛旗在风中飘扬,上面的“原”字虽然被风吹得有些模糊,但依然依稀可见。

溟丘峡谷蜿蜒曲折,长约三公里,沿途碎石嶙峋,谷深难行。峡谷两侧,崇山峻岭巍峨耸立,布满了枯黄的荒草,仿佛一片苍茫的荒野。夏侯翖一行人仿佛陷入了绝境,四周如同瓮城一般,让人插翅难飞,无处可逃。

秋天的暮色中,乱箭如雨点般破风射来,无数英勇的赤羽军战士中箭后从马背上惨烈地跌落,发出沉痛而凄厉的惨叫声。马匹受惊后在峡谷里一阵狂奔,蹄声如雷,扬起的尘土弥漫在空气中,浑浊一团。那些身着红色衣甲的赤羽骑兵,原本威武整齐的队伍,在乱箭的袭击下瞬间像落叶一般被冲散,印着“祁”字的大纛旗也被丢弃在血泊之中,随着风轻轻飘动。

在紧急关头,夏侯翖反应迅速,他挥动手中的红缨银枪,准确地挡下了几支射向他的羽箭。随即他发出号令,让将士们就近躲藏到峡谷深处的大石块下,确保安全。同时,他保持警惕,一边仔细观察敌情,一边分析当前的形势,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,纷至沓来的羽箭突然停了,峡谷山头上依旧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。身披黑色铠甲的北原兵团整齐地列队在“原”字大纛旗下,他们严阵以待,激动地望着山谷地下的南祁骑兵,随时准备再次发起猛烈的冲锋。

峡谷里,残留的赤羽骑兵也在两边石块的遮掩下重新聚集成两阵。他们同样愤怒地望着山头的北原军,准备随时突围。

溟丘峡谷逼仄狭长,一旦进入谷内,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,最怕敌军设伏。

按理说,如此危险的路线,又非通往北原军后营的唯一道路,在战局不明的情况下必不可选。然而,这却是通往敌后距离最近,用时最短的一条路。

战场上,时间便是机遇,也是生命和希望。当初选择走这条道,是赤羽军众将领经过反复琢磨探讨,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,并非随意而为。

临行前,夏侯翖已向晋王立下军令状,承诺明日日出之前必须赶到北原军大营后方,配合赤羽军主力部队作战。因而他深知,如若他们不能如期抵达目的地,那么赤羽军的作战计划将被打乱。一旦两军交战,胜算将会大大低于预期。

面对如此紧急的形势,心思敏锐的夏侯翖心中不禁疑窦丛生。

此次行军是秘密进行的,并未通晓全军。除了当时参加会商的几个赤羽军核心将领知情,其他人都只当他们是常规训练。就连他带出来的这五百精骑,也是临行之际才得知自己的具体任务。为何北原军会知晓他们的行军路线,并提前设下埋伏?

难道赤羽军中有北原的细作?

坏就坏在赤羽骑兵走得匆忙,做的又是速战速决的打算,所以随身携带的粮草并不多,久困在峡谷里必然不是长久之计。而北原军能在峡谷两侧设下埋伏,必然不会忽视峡谷两头的出口,给他们留下退路。一旦局势完全被敌方掌握,赤羽军骑兵只怕都要命丧于此。

形势紧迫,夏侯翖暂时压制了内心的疑虑,与身边的几位副手深入商议。经过一番审慎的讨论,他们决定待到夜幕降临,借助视线的限制,拼死突围出去。

北原军似乎早已猜到了赤羽精骑的打算,很快就再次向谷底放箭。他们不仅使用了箭矢,还从山顶投掷了预先准备好的巨石。这些巨石轰隆隆从山顶滚落而下,速度快得让人避无可避,一旦被砸中,瞬间便血肉模糊,再无生还。

显然,北原军的意图是要将赤羽骑兵困在峡谷之中,一举歼灭。

赤羽骑兵的突围计划被打乱,偏偏他们身陷低洼之地,无力进行有效的反击。随行的兵士在敌人的猛攻下纷纷倒下,短短一柱香时间内已有三分之一的人丧命。而那些尚未倒下的士兵,也都不同程度的负伤,战斗力和反应速度大打折扣。

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。

夏侯翖看着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被敌军屠戮,身死异乡,血溅五步,他的内心充满了悲愤与痛苦,渐渐陷入沉思,努力寻找新的突围的契机。

赤羽精骑此刻已是进退维谷,若是依然按兵不动,那么接下来不是被敌军的乱箭射杀,就是被山上不断滚落的石头砸死,又或是粮尽援绝而饿死。所有的道路似乎都被封死了,生存的希望渺茫。

可若他们拼死一搏,以赤羽精骑的实力,或许还能够杀出一条活路,如约在天亮之前赶到敌方后营。

这不仅仅是一场战斗,更是他们寻求生存的唯一希望。

经过短暂的思考,夏侯翖毅然决定带领残存的部队发起最后的反击。随后,他毫不畏惧头顶如雨点般密集的羽箭和不断滚落的山石,骑着骏马一路向北飞驰,示意随行部队听命行事。

峡谷上万箭齐发,尖锐的破空声伴随着顽石的滚落,激起一片尘土飞扬。峡谷内,百马奔腾,气势如虹,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,冲向北边的出口。赤羽精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,铺出了一条通往北原军后方的血路。

夏侯翖率领着赤羽精骑,在敌军的坚石箭雨下英勇冲杀,直至溟丘峡谷北端的出口。原本五百人的精锐骑兵,如今已折损过半,余下的也是伤的伤,残的残,全无昔日威风飒爽的英姿。

然而,谁也没有想到,快到北端出口时,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支训练有素、装备精良的黑骑,宛如黑暗的利刃,黑压压的阻挡在前方。

为首的男子正是北原国大皇子赫连保康。他身形魁梧,如同高山般巍峨,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存在感。玄色的戎装外面披一件黑色大氅,宛如夜空般深邃,神秘而又充满威严。正面相遇后,他微微扬起下巴,面容如刀削般棱角分明,看过来的目光凌厉狠辣、直射人心。

当然,最独特的还是他的肩头立着的那只羽毛油黑的碧眼鹰隼。鹰隼的羽毛光滑如丝,每一片都仿佛精心打磨过,黑得发亮。而那独特的碧眼,犹如翡翠般闪烁,充满了智慧与敏锐。它的存在,无疑为赫连保康增添了几分霸气与神秘。

赫连保康是北原国君赫连鸿烈与皇后塔塔尔氏的长子,在北原王的众多子嗣中,他犹如璀璨的星辰,独领风骚。

传闻,赫连保康神勇威武,心思缜密深沉,行事果断狠辣,不仅擅长运筹帷幄,更精通军政之道,素有北原第一勇士的美称,深受北原几个大部族的敬仰和拥戴,是北原国皇储的不二人选。

此番,北原国派赫连保康亲自挂帅出战,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。

将才从来不惧生死和输赢,怕的,是生不逢时、战无敌手,英雄无用武之地。

十七岁的夏侯翖亦是年少轻狂。在探明对方首将的身份后,他的内心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,眉眼里闪耀着欣喜与狂热的光芒,仿佛看到了展现自己才华的舞台,已然做好了迎接挑战的准备。

赫连保康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面身着银色铠甲,红色披风,手握红缨银枪,满脸写着英勇无畏,被南祁誉为少年英才的夏侯翖,神情里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。

北原与南祁交战多年,因而赫连保康对南祁将领的情况颇有研究。传言,南祁越国公夏侯渊之长子夏侯翖,自幼习武,智勇双全,堪称人中龙凤,十三岁便混迹于赤羽军中,不到十七岁就已经上过三次战场,且屡获奇功,展现出了令人瞩目的军事才能。他的英勇与智慧,让南祁人对他的未来充满了期待,大有成为南祁未来“小战神”的潜力。

这些传言背后虽然少不了夏侯氏强大家族势力的加持,以及言传之人的添油加醋,但能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传得神乎其神,这少年必然也具备了一些非凡的才能和实力。

赫连保康细细地盘算着,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北原军中对于夏侯翖的赞美之词和畏惧之色,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诡异笑容,仿佛藏着某种深不可测的计谋。

随着他大手一挥,他身后的三百黑骑如同饿狼下山,气势汹汹地冲向战场,与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赤羽军残余骑兵相遇,瞬间爆发出激烈的战斗。

蒙蒙夜色中,一红一黑两队骑兵厮杀激烈,如同两条巨龙般在战场上交织着。他们的身影在月光下忽明忽暗,显得格外神秘而威严。兵器的碰撞声、呼啸的风声、狂野的马蹄声和哀嚎声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幅血腥而悲壮的画卷。鲜血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鹅毛般四处飞溅,给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残酷和惨烈。

赤羽骑兵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,勇敢地冲向敌人,他们的眼神坚定而决绝,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抛诸脑后。每一声兵刃的碰撞都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哀嚎,但即使如此,他们仍然毫不退缩,继续向前冲锋。

射人先射马,擒贼先擒王。夏侯翖谨记作战要领,于是他手持红缨银枪,犹如烈火中的凤凰,一路过关斩将,气势如虹。他的目标,赫连保康,就在眼前。

夜风如刀,凛冽刺骨,无情地卷起地面的黄沙,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弥漫在空气中,令人不寒而栗。

夏侯翖的唇角轻轻上扬,勾勒出一抹决然的微笑,他的目光如磐石般坚定,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。即便此行注定是身首异处,他也无所畏惧。因为,他认为,如果他能在临死前的那一刻,一举擒下北原的大皇子,那么这一生的付出与牺牲,便也不算吃亏。

一直保持观战状态的赫连保康,在对夏侯翖的作战招数进行了反复推敲和琢磨之后,最终,他也握紧了手中的大刀,准备投入这场激战。

随后,赫连保康大喝一声,骑着马朝着夏侯翖疾驰而去。这一刻,他气势磅礴,如同一头狂暴的野兽冲向猎物。而夏侯翖却展现出过人的敏锐与冷静,他迅速将身体后仰,躲避了赫连保康的致命一刀。

刀锋在夏侯翖的鼻尖划过,带起一丝冷意,却未触及肌肤。这一刹那,紧张的气氛达到了顶点,而赫连保康的攻击却并未停止,他继续挥舞着大刀,顺势又是一刀砍来。

这一次,刀锋比前一次稍显低垂,而挥砍的力度却更加猛烈。

眼见赫连保康的刀锋逼近,夏侯翖反应神速,双腿猛地一蹬,身体轻盈地自马背上腾空而起,犹如一只矫健的雄鹰展翅飞翔,巧妙地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。刀锋在他身体下方划过,只留下一道凌厉的风声。他的身形在空中翻转,随即稳稳地落回马背之上,动作流畅而潇洒。

紧接着,夏侯翖手中长枪如龙出海,迅猛而凌厉,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,犹如银蛇在空中舞动。枪尖直指赫连保康的咽喉,锋利的枪尖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,透出一股不可抵挡的杀气。

这一瞬间,赫连保康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惊恐,他深切感受到了来自夏侯翖的强烈威胁。

“北原大皇子,也不过如此。”

夏侯翖言罢,脸上随即绽放出一个得意的笑容。然而,他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“嗖”。紧接着,他感觉胸口如被重锤击中,一阵窒息感瞬间传遍全身。他的身体也因无法抗拒这股巨大的冲击,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。

在倒下的那一刻,夏侯翖的双眼紧盯着天空,眼中闪烁着惊讶、错愕、愤怒和不甘的光芒。然而,这双眼睛却始终没有闭上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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